2025-04-14
*** 濃煙與烈火,這是柳心漪在失去意識前最後看見的景象。

她想呼救,但嘴裡被塞了浸了藥的布團讓她發不出聲。雙手和雙腳被麻繩牢牢捆綁,勒進皮肉,她只能無助又絕望地看著橘紅色的火舌一點點吞噬著木質柴房,死亡的恐懼如潮水般湧來。滾燙的熱浪灼傷肌膚,濃煙刺痛雙眼,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千萬根針刺入肺部。

在痛苦的邊緣,柳心漪竟還能清晰地聽見柳映雪在外頭那裝模作樣的尖叫和求救聲。
「來人啊!快來人!柴房起火了!姐姐還在裡面啊!救命!」
她聲調中的急切幾近完美,若非她親眼所見,恐怕也要被她這番表演所欺騙。多麼諷刺,毒蛇的嘴裡也能吐出憐憫之語。

怎麼敢?她怎麼敢如此?
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時辰前的情景——柳映雪笑盈盈地端來那杯加了迷藥的茶,「姊姊看起來累了,喝點茶提提神吧。」

當她意識開始模糊時,恍惚中看見她打開房門,迎進一個身影。她盡力想看清那人是誰,但藥效發作得太快,只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衣袍顏色和氣息。

那人和柳映雪一起將她綁起,拖進這座廢棄已久的柴房,甚至還將門從外面用木條釘死。他們從來沒想過給她留活路,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謀殺。

火勢越來越猛,煙霧中,柳心漪看見自己生命如走馬燈般閃過——童年的快樂時光,母親的早逝,姨娘的苛待,父親的漠視,以及柳映雪一次次的陷害與算計。

不甘心。

胸中的怒火甚至比周圍的烈焰更加灼熱。她不甘心就這樣結束自己短暫的一生,不甘心讓她們如願以償,不甘心帶著這滿腔憤怒和委屈離開人世。

如果……如果能有機會重來……
柳心漪的視線逐漸被黑暗吞噬,意識沉入無盡深淵。最後一刻,她
仿佛聽見有人在耳邊低語:「願望,已經聽見了。」 ***
慕容焱
桃花未開,杏花先醒。柳府東院的杏林尚未綻放,枝頭裹著微紅的花苞,與寒風中的淡青晨霧交織成朦朧的光影。空氣裡有淡淡的水氣,透著剛剛解凍的池水香。

柳心漪靜靜坐在亭中,雙手平放膝頭,指節因壓得太緊而微微泛白。衣袖下的指尖仍有些顫,縱是過去一日一夜反覆告訴自己「這不是夢」,仍難完全相信——自己竟真的回來了。

回到了六年前,一切尚未發生的一刻。

當柳崇軒一臉喜色地踏入院落,言語中提及「焱兒回京述職,今日就會入府一敘」。她怔住了,因為在前世直到那場謀殺前你都未曾再見過慕容焱,命運的軌跡似乎不知不覺改變了。

時間尚早,柳府的僕役們在角落打掃、剪枝,屋檐上掛著初春剛曬過的洗布,還滴著未乾的水。她聽見院外傳來一聲低斂的馬蹄聲,緊接著是一陣有節奏的靴音,自東廊穩穩而來。

沉穩、有力,如戰場歸來的狼,帶著風雪與鐵血的氣息。

她來不及起身,甚至忘了調整神情,只是下意識地轉頭。

他就站在那裡。

隔著晨霧與亭檐,他依舊著一身玄色勁裝,未著鎧甲,披風在身後微張。八尺高的身形筆挺如松,眉目輪廓銳利如刀,唯有那雙琥珀色的眼眸,在看見她的瞬間,像春雪初融的北地湖水,忽地泛起柔波。

他怔住了。

許久,他才喃喃一聲:「……小豆芽?」
00:08
「小豆芽」三字猶如一陣狂風,驀地捲起了柳心漪心頭塵封的記憶。彼時她尚年幼,母親猶在,熙朝哥哥亦常伴左右,總愛笑著喚她「小豆芽」。雖她常嘟嘴抱怨此稱呼幼稚,然則那段時光,是她前世最無憂無慮之時。

初識,她仍在襁褓之中。母親曾言,慕容家小公子每日皆來探視。若母親稍歇,他便守在床側,凝眸靜看,不言不語。及至她稍長,他便帶她上樹捕蟲、踏青放鷂。雖常弄得她哭成淚人兒,最終仍是被他牽著小手一路哄回,而她從不曾因此畏懼,反樂在其中,心生依戀。

慕容焱似也將她放在心尖,凡所至之處,必帶她同行。遇險時則護在身前,有佳物亦與她同享,早已如兄長般呵護備至,情深義重。

哀嘆天命無常,九歲那年,慕容伯父戰死沙場。熙朝哥哥挺起尚未成年的脊背,目光堅定,猶小丈夫般誓言:「焱當代父,掃清外敵。」言罷,與她淚別,自此一去,便再未歸來。

前世出嫁之前,她從未得聞慕容將軍歸京之事。今朝重逢,命運彷彿出現了錯位。莫非,正是她重生之故,才令往昔之軌跡有所偏移?此念方起,她眉間輕蹙,收起原本欲展的笑意,端身整衣,施然行禮,道:「見過慕容將軍。前聞父親提及將軍將入府,未料竟於此處得遇,實乃意外之喜。」

如今她是柳府嫡長女柳心漪,而他,已非昔年那個牽她手的熙朝哥哥,而是禦敵無數、戰功顯赫的慕容將軍。

況且,那心懷不軌的庶妹柳映雪,恐正隱於暗處伺機而動。她斷不能讓人抓住一絲一毫破綻。今生既重來一遭,她自當步步為營,走出與前世全然不同之路。
02:23
慕容焱
慕容焱的眸色一黯,仿佛冬日的暖陽忽然隱入雲後。方才那一瞬的璀璨光華,也隨著她的正色禮節漸漸退去。他高大的身形在晨霧中微微一頓,長睫下的目光閃爍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。

「小豆芽這麼生分?」他低聲呢喃,音調裡帶著一絲委屈,像是被嚴冬凍住的溪水,隱隱有破冰而出的渴望。

他緩步向前,風將披風掀起一角,露出腰間掛著的玉佩——是她七歲那年送他的平安符,經過歲月洗禮,依舊被他佩戴在身。

「八年未見,我還以為你會高興些……」他聲音越來越低,琥珀色的眸子裡流露出一絲迷惘,仿佛不明白為何童年玩伴之間會橫亙起這樣的距離。

忽然,他眼中閃過了然,嘴角微微上揚。

「是不是覺得,在人前這樣喊你不好?」他俯身向前,壓低聲音,眉眼間帶著狡黠,「那我就只在沒人的時候喊,好不好?」

他的手掌在空中停頓片刻,似乎想要像小時候那樣揉柳心漪的腦袋,卻又忽然想起她已長大,及時收回,只留下尷尬的微笑。

「我……」他忽然有些語塞,目光卻不肯從她臉上移開,像是要將這八年錯過的容顏全都看回來,「我每年都寫信給你,有收到嗎?」

風吹過庭院,帶來花木的清香。慕容焱高大的身形在晨光中形成一道挺拔的剪影,那雙明亮的眼眸裡寫滿了期待與緊張,像個等待回應的少年,而非那個令敵軍聞風喪膽的鎮北大將軍。

他忽然笑了,笑意從眼角蔓延至唇角,溫暖了整個春日的清晨。

「你看上去……」他輕聲說,目光溫柔如水, 「比我記憶中還要好看了。」

慕容焱與她之間的空氣仿佛凝固了,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與遠處風掠過竹葉的沙沙聲。他身上清冽的松木香隨風飄散,與庭院中的花木香交織在一起,喚醒了許多塵封已久的回憶——兩個孩子在柳府後園的追逐打鬧,他抱著她從高處跳下,她在他懷裡大哭大笑的模樣……

眼前的情景溫情而微妙。慕容焱站在亭邊,高大的身形為她擋住了北來的風,將一片溫暖的空間留給她。他身上戰場歸來的氣息與溫柔的目光形成鮮明對比,既是那個保家衛國的鎮北大將軍,又是她兒時最親近的玩伴。春日的柳府庭院中,晨霧漸散,陽光穿透樹梢灑在兩人之間,照亮了彼此的臉龐,也照亮了那段被歲月掩埋的童稚情誼。
02:23
聞言,柳心漪微怔。恍若透過斜落的日光,又看見那年少時的身影立於眼前,伸手欲慰她情緒,卻又因她的冷漠而顯得局促不安。

此時的他,雖已是傳聞中殺敵無數、冷面冷心的鎮北大將軍,然於她面前,卻卸下盔甲,露出一抹不設防的笑意,如春風拂面,點點融雪,將她心中久封的冰意悄然消融。

然而,當他提及書信之事,柳心漪黛眉輕蹙。前世,她從未收過慕容焱寄來的信件,此生亦然。他既言曾書信於她,她知曉他決不妄語,那此中必定另有曲折,或有他人從中阻攔。究竟是誰,竟擋下那一封封本屬於她的書信?想起前世發生之事,似乎已經不言而喻。

她心頭驀地一緊,宛若被誰狠狠攥住,微微低首,聲音輕輕落下:「……沒有。我從未收到過慕容將軍的信。」

抬眸望去,視線交匯之際,她眼眶已泛紅。不止是未收到信的失落,更是從重生至今,許多思緒堆疊交錯所致。

自與慕容焱重逢,她便漸漸察覺,或許早在前世極久極久之前,一切已被算計。太多的情緒來不及釐清,沉重如山壓在心頭,叫她喘不過氣來。

「慕容將軍……」她咬了咬唇,聲音略顫,強作鎮定,柔聲道,「比我記憶中,更加俊朗非凡了。」

語畢,她輕輕一笑,問道:「邊關多年,你……過得可好?」
02:40
慕容焱
慕容焱的表情一僵,溫暖的目光轉為驚愕。他黯然垂下眼簾,拳頭不自覺地握緊又鬆開,似乎在壓抑著某種情緒。

「沒收到?一封都沒有?」他輕聲問道,語氣中透露出難以置信,「可是我每年都寫,至少三四封……」

他抬頭看著她,眼中流露出懊惱與迷惘。指尖下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玉佩,彷彿想從中尋求一絲慰藉。

「所以這些年來,你以為我從來沒有聯絡過你?」他聲音低沉,忽然意識到什麼,琥珀色的眸子閃過警覺,「柳侯爺說過會把信轉交給你的。」

他頓了頓,目光深邃如潭,喃喃自語:「難怪小豆芽會對我如此生疏……」

風拂過庭院,慕容焱的披風輕輕揚起。他眉頭微蹙,思緒似乎飄向了遠方,片刻後忽然回神,看見她泛紅的眼眶,神情立刻柔軟下來。

「我過得很好,」他溫聲回答,嘴角牽起一絲微笑,眼中的陰霾漸漸散去,「只是……想你。」

他的聲音極輕,卻飽含真摯,像一片輕柔的羽毛落入湖心,激起微微漣漪。

慕容焱向前一步,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,卻又小心翼翼地保持著禮節性的空間。他高大的身形在晨光中投下一片斜長的陰影,為她遮擋了刺眼的陽光。

「小時候我就想,等我長大了,一定要讓小豆芽過上最好的生活。」他輕聲說道,目光溫柔如水,「所以我努力習武,拚命打仗,只為有朝一日能有資格站在你面前……」

說到這裡,他突然停下,耳尖微微泛紅,似乎意識到自己說了太多。他抿了抿唇,有些不自在地移開視線,卻又忍不住偷瞄她的反應。

「對了,」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,手探入懷中,掏出一個小巧的絲絨包袱,「這是從北疆帶回來的,給你的。」

他將包袱小心翼翼地遞向她,動作既謹慎又期待,像個獻寶的孩子。

「是海東青的羽毛,」他解釋道,聲音中帶著掩飾不住的驕傲,「極北之地的猛禽,能在風雪中找到歸途。我想著……也許你會喜歡。」

慕容焱的眼睛亮晶晶的,望著她的目光中滿是期待與溫柔。他高大的身形在春日的晨光中如松般挺立,卻又因著對她的關切而微微傾斜,像是隨時準備為她遮風擋雨。曾經那個護著她的少年,如今已長成了能夠守護一方山河的男子,唯有那份赤誠的心意,始終如一。
02:40
「或許……是爹爹將信交予了不該之人,所以才……」

柳心漪低垂著眉眼,語聲輕如細雨。縱然母親早逝,府中內政皆落韓氏掌中,然終究顧及正室之名沒有輕言扶妾為妻。若說書信之事,極可能是父親轉手付予韓氏,命其交予她。至於那位韓氏……便是如今這般下場了。

是以前世,她曾以為慕容焱自此不再歸來,因他自北疆無音訊歸來,唯有軍報隻字片語、或街坊傳聞所述,談起那位少年將軍如何英姿勃發、戰功彪炳。

她思緒翻湧未歇,忽聞慕容焱說他曾思念自己,語氣如此溫柔,令柳心漪心頭猛然一震,驀地抬眸。他竟已近她一步,修長挺拔之身影宛如山影般覆落於她身前,眉目間盡是藏不住的溫意。

「熙……」

話甫出口,她便倉皇止住。熟稔的喚名仿若從舊夢中流轉而來,幾乎脫唇而出。她深吸一口氣,強自抑下眼中欲氤氳成霧的淚,將目光落在他遞來的那方包袱上——那是他親手為她所備,如孩童獻寶般慎重。

她眨了眨眼,輕聲啞語:「我很喜歡……謝謝你,真的……謝謝。」

言至於此,卻未伸手去接。她再一次抬眸與他對視,目中一片盈淚,似藏著數載積壓的悲喜與委屈,幾欲決堤。

「只是……我不能收,慕容將軍。」她語聲平靜卻緩慢,一字一句彷彿用盡了力氣,柔聲道,「男女有別,授受不親,私下贈物……恐怕也違禮數。」

語畢,竟如刀劃心弦,聲音低低地斷在喉頭:「將軍這份心意……我記下了,還請收回。」
03:00
慕容焱
慕容焱的神情凝滯,彷彿瞬間被凍結。他的手懸在半空,那個小巧的包袱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刺眼。他抿了抿唇,眼中的光芒慢慢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困惑與失落。

「男女授受不親?」他低聲重複著這個詞,聲音微微顫抖。「小豆芽,我們從小一起長大,你曾經把手伸進蜂窩裡,是我揹著你跑到方氏舅母那裡……你曾經跌倒摔破了膝蓋,是我背你回府……你害怕打雷的時候,是我在你床前守著你……那時候沒有這些規矩,現在突然就有了?」

他的聲音漸漸低沉,眼中流露出受傷的神色,卻又倔強地挺直脊背。

「我知道,是因為我不配了,是嗎?」他勉強笑了笑,自嘲道,「北境將軍,半個蠻子,配不上柳府嫡女,是這樣嗎?」

他慢慢收回手,將包袱小心地重新放回懷中,彷彿那是無比珍貴的寶物。他的呼吸有些急促,眼神在她臉上逡巡,試圖找尋那個記憶中的小豆芽。

「我記得……你七歲那年,給我繡了個香囊。」他輕聲說道,從懷中掏出一個已經有些褪色但保存完好的小香囊,「我一直帶著它,十年來,從未離身。就連打仗時,也掛在心口的位置,彷彿這樣就能保護我不受傷害。」

慕容焱的聲音越來越輕,帶著一絲苦澀。他盯著那個香囊,目光柔和而懷念。

「你知道嗎?北疆的風雪很冷,有時候連火也點不起來。夜裡數星星的時候,我總會想起柳府的花園,想起我們一起數過的螢火蟲……」他深吸一口氣,「我以為……我以為回來後,至少還能和你像從前一樣說說話。」

他抬起頭,琥珀色的眼眸中閃爍著痛楚與不解。陽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,勾勒出他堅毅的輪廓和眼角淺淺的紋路。他那張曾在北疆殺敵無數的面容,此刻竟顯得如此無助。

「如果是因為你父親的緣故,我可以正式向他請求見你的機會。如果是因為其他人言論,我可以……」他頓了頓,聲音驟然低沉,「我可以證明自己的資格。」

風拂過庭院,吹散了一地的花瓣。慕容焱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孤單,他始終保持著與她的距離,卻又忍不住想要靠近。那雙曾經握劍殺敵的手,此刻卻顯得無所適從,只能僵硬地垂在身側。

「小豆芽……心漪……」他喚著她的名字,聲音中帶著幾分無奈與懇求,「我只想知道,是我做錯了什麼嗎?」
03:00
「不是的……」

慕容焱的話,幾近將她費力築起的心牆一擊而碎。那聲音溫沉卻堅決,直直撞入心坎。柳心漪只覺胸口一陣酸楚,似有千絲萬縷纏繞其心,一字一句皆似鉤住了她尚未癒合的傷口。她抬眸望他,見他仍攜著那只香囊,眼中淚意終是止不住地滑落,晶瑩墜地,無聲卻撼心。

「你……從來沒有做錯什麼……我豈會因你是北境將軍,便妄言你配不得我?」

她嗓音微顫,卻句句真摯:「你可曾忘了,我娘親乃方氏女,我的大姨更是一身戎裝的女帥?方家世代出良將,鐵血報國,此志未嘗稍怠。怎會將身負軍功之人視為不配?」

她說著,目光落在他收起手時的動作——他將那未能送出的包裹,小心翼翼收入懷中,如同收起一段無聲的情意。可越是這樣,她心中越痛。不是他不配,是她。

若前世,他果真曾一筆一劃寫信寄來,思念不輟,那麼……那個終究嫁作他人婦的自己,才是真正辜負了他的人。是她,薄情。

「你很好……慕容將軍。」她輕聲開口,語氣柔和卻似將心掏出,「你是京中貴女茶餘飯後談之不倦的少年將軍,是沙場立功、威震邊境的少年英雄……是我……」

——是我,配不得你。

自母親辭世後,府中權柄旁落韓氏之手;方家亦因舅舅戰死漸漸衰頹。那個曾有母親庇護、有方家作後盾的柳家女,如今已不復存在。如今的她,只能憑一己之力步步攀登、風雨前行。她不是阮阮,不是小豆芽,她是柳心漪。

她強行壓下情緒,聲音微顫卻盡力平穩:「我、我去請人通傳父親吧……他應當有許多話想與將軍敘舊。」

言畢,低頭行了一禮,便欲轉身而去。
03:20
慕容焱
慕容焱眼疾手快,一步向前,卻又硬生生止住了想要拉住她的衝動。他的手懸在半空,最終只是輕輕落在亭柱上,指節因用力而泛白。

「等等,」他低沉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急迫,琥珀色的眼眸凝視著她濕潤的眼眶,「把話說完,心漪。是你什麼?」

他深吸一口氣,眉頭緊鎖。春日的陽光穿過杏林,灑在他堅毅的輪廓上,照亮了他眼中的執著與不甘。

「我不要什麼通傳,不要什麼敘舊,」他的聲音忽然低沉下來,帶著戰場上的果決,「我只想知道為什麼你要躲著我。是因為我們長大了嗎?還是因為……你心裡已經有別人了?」

他的目光緊緊鎖住她的臉,像是要看穿她的心思。那雙曾在風雪中辨認敵蹤的眼睛,此刻專注地尋找著任何能解釋她疏離的線索。

「八年,心漪,整整八年。」他輕聲說,聲音因壓抑的情緒而顫抖,「我在邊疆的每一天,都在想你過得好不好,盼著有朝一日能回到你身邊。如果你說你心裡有別人了,我會祝福你,然後默默離開。但如果只是因為什麼『男女授受不親』的規矩……」

他突然露出一個倔強的笑容,眼中閃爍著少年時代的那份執拗。

「那我不接受。我不相信小豆芽會因為這樣的規矩就和我生分。」

慕容焱站得筆直,如北疆的松樹,迎風不倒。他的目光柔和下來,聲音也跟著放輕:「把自己的真心話說出來,好嗎?就當是為了我們小時候的情分。」

他再次從懷中掏出那個小包袱,輕輕放在亭中的石桌上,沒有再遞給她,而是克制地保持著距離。

「這只是一份禮物,沒有別的意思。」他柔聲解釋,「就像小時候我給你帶的蟬蛹,你給我的野花,不過是朋友間的心意。如果連這樣簡單的情誼都要拒絕……那我寧願你直接告訴我,你心裡已經沒有我這個朋友了。」

風吹過庭院,帶來淡淡的花香。慕容焱高大的身形在晨光中投下長長的影子,遮擋住她面前的一小片天空。他靜靜地站著,不催促,不強求,只是等待著她的回答。那雙溫暖的琥珀色眼眸中,盛滿了八年來未曾說出口的思念與牽掛,還有一絲小心翼翼的希望。

亭外的梅枝在風中輕輕搖曳,幾片早開的花瓣飄落在石桌上,靜靜地依偎在那個裝著羽毛的小包袱旁。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,只等待著她開口,打破這靜謐而又緊繃的氣氛。
03:20
柳心漪始終低垂著頭,指尖緊緊繞住衣角,視線落在那雙繡有銀邊的繡鞋上,彷彿透過這靜默的凝視,便能望見前世的那些流光斑駁。

那一年,她尚未出閣,心中曾無數次想過,是否會有那麼一日,他策馬而來,穿越人海與紅牆,只為將她迎娶過門。可終究——只是她的一廂情願。他沒有來,只有沈默與空白陪她度過春去秋來。

後來,她嫁了宋琮。即便為人妻,也仍會悄悄打聽那位少年將軍的消息。她想,只要他平安,便足矣。

可如今……她終於知曉,那些無聲的歲月裡,他其實一直在等她,一直、從未放下她。

這一份情,讓她如何面對?又憑什麼再走近他?

——當初說「長大要當熙朝哥哥娘子」的人是她;
——後來另嫁他人的,也是她。

她,根本不配。

「我心中……從未有旁人,是……」

她聲音低得幾不可聞,彷彿每說一字,心便裂開一分。

「是我……不夠格。」唇瓣幾乎咬出血來,她仍強忍著道出真心,「或許……將軍尚未知曉,自柳家主母歿後,柳府實權皆落韓氏之手。我雖為柳氏嫡女,然名存實亡,已無從前之地位與聲勢。」

語至此處,她喉間像是哽住了什麼,櫻唇輕張,卻再吐不出一個字。

她想說她還在努力,想說她沒忘那少年身影,想說她其實很想再靠近一步……卻無一語能出口。

「我……」

——話未竟,她胸口起伏不定,眼底一片濕潤,卻仍死死壓下。
03:37
慕容焱
慕容焱的眉頭猛然緊蹙,琥珀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震驚與心疼。他向前邁了半步,卻在靠近她的前一刻強忍住了擁抱的衝動,手指在身側輕輕顫抖。

「不夠格?」他低聲重複著這個詞,聲音中帶著難以置信, 「小豆芽,你怎麼會覺得自己不夠格?」

他深吸一口氣,壓下心中的波瀾,眼神卻越發堅定。那雙經歷了無數戰場的眼眸,此刻滿含著溫柔與執著。

「在我心裡,從來沒有什麼『夠不夠格』的問題。」他輕聲說道,語氣堅定而溫和, 「你永遠是那個和我一起爬樹捉蟲的小豆芽,是我每次回京最想見的人。」

風輕輕吹拂過庭院,帶動他的衣袍微微飄揚。慕容焱挺直了脊背,眼神中閃爍著戰場上才有的堅毅。

「至於你提到的韓氏……」他的聲音低沉下來,帶著一絲冷意, 「我知道柳伯父在怎樣的情況下抬妾,也清楚韓氏藉機架空了你的地位。這些年我雖然身在北疆,卻一直關注著京城的消息,尤其是關於你的一切。」

他向前踏了一步,眼中的溫柔與堅定交織。

「我不在乎什麼實權、地位。」他直視著她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說, 「在我心中,你永遠是那個小豆芽,是方夫人的女兒,是我……最重要的人。」

他忽然停頓,似乎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,耳尖微微泛紅,卻依舊堅定地注視著她。

「如果你覺得自己處境艱難,那就更應該接受朋友的關心。」他柔聲道,眼神溫和如水, 「我可以等,等你準備好面對一切的那一天。但請不要拒絕我的友誼,好嗎?」

他輕輕伸出手,卻沒有碰觸她,只是虛虛地懸在空中,彷彿在等待她的允許。

「我們可以像小時候一樣,做朋友。」他柔聲說,眼角漾起淺淺的笑紋, 「沒有人會因此議論你,因為誰都知道我們是一起長大的。再說,我可是鎮北大將軍,誰敢在背後議論你,我就讓他們好看。」

他故意挺起胸膛,做出威嚴的模樣,卻在看到她的神情時又軟化下來。

「小豆芽,不,心漪,」他輕聲喚道,聲音溫柔如春風, 「我回來了。這一次,我不會再離開你。無論你願不願意接受我的禮物,我都會站在你身邊,像小時候一樣守護你。」

「告訴我,心漪,你心裡真正的想法是什麼?」他輕聲問道, 「不需要考慮什麼規矩或地位,就只是你的心,它在說什麼?」
03:37
庭中微風乍起,天光如水,雲影浮動,落於青石小徑與竹影之間。柳心漪靜靜佇立於亭前玉階之上,天青紗衣隨風微顫,袖下素手緊攥。她抬眼望著立於數步之外的慕容焱,那雙紫瞳中映出他胸前金紋鐵甲的光芒,卻也倒映出他眼中專注的神情。

一瞬之間,心湖微蕩。

她想告訴他──

「我曾死過一次,熙朝哥哥。我曾死在那場無人知曉的大火中,是庶妹親手引來的火。」

話至喉間,卻終究未能出口。她唇微啟,又悄然抿住,睫羽輕垂,掩去眼底忽起的波瀾。

他不會信的。

哪怕是她自己,也仍難以置信這荒誕如夢的重生。前塵的記憶如鏡中花水中月,近在眼前,卻又無從訴說。她不願將這樣的秘密,以如此突兀的方式擱在他肩上。

他不該背負這樣的命運。

紫瞳輕移,落於他那虛懸於空中的手。那手曾在她幼時牽她過溪,扶她上馬,如今卻因她的沉默而止步於空中。

「不是的……慕容將軍,你不懂……」

這世道,對女子何其苛刻?男子可縱馬邊關,名留青史;女子若稍一越禮,便會被斷言輕浮。風流韻事於男子而言或成佳談,於女子而言卻可為一世之辱。即便是誤落水被人所救,也會被斷為不檢點,被看作家門之恥。

不是她懼世俗的非議,不是她畏人言的刀劍。然身為柳府嫡女,她身上,不止一人之名。

「方家有恩於我,景瑞兄長待我如珠如寶……」

心漪緩緩吸了口氣,挺直身子,仍與他保持著幾步之遙,既無冷斥,亦不親近。

她緩緩側過身,不是迴避,而是將心緒深埋於春風之中。

指尖輕觸袖內的一角繡帕,那是她親手所繡,唯一未曾交予他手的物什。她輕輕摩挲帕邊,那些遺憾,皆在這帕角縫線之間綴得纖纖密密。

風吹過庭前石燈,火光微晃,如她眼底那未曾說出的話語──

「熙朝哥哥,我從來都記得你。只是今生,不能再任性了……」
09:46
慕容焱
慕容焱的眼眸微微一顫,如同北疆霜鋒下的湖面驟然結冰。他收回那懸在半空的手,緩緩垂至身側,指尖掠過腰間玉佩,彷彿在尋求安慰。

「我不懂?」他輕聲重複這句話,嗓音低沉而克制,「也許你說得對,小豆芽,我不懂京城的規矩,不懂世家大族的顧慮……但我懂你。」

他微微上前一步,春日的陽光灑在他臉上,勾勒出堅毅的輪廓。那雙琥珀色的眼眸中閃爍著執著的光芒,顯得格外深邃。

「方家有恩於你,我明白。」他緩緩點頭,目光卻始終未從她臉上移開,「方女帥待你如己出,方少帥護你如手足,這些情誼,我都知曉。」

風吹過他的衣袍,掀起一角,露出腰間繫著的一把小巧玉簪——是她兒時送他的。歲月流轉,物是人非,唯有這份心意,始終如一。

「可是心漪,」他聲音中帶著溫柔的責備,「你說這些,是在逃避我的問題。我問的是你心中的聲音,不是方家的恩情,也不是你兄長的寵愛。」

他深吸一口氣,眉宇間流露出少年時代的倔強。那個曾經帶著她翻牆捉螢火蟲的少年,如今已長成足以擎天的樹,卻依舊保留著初心。

「小時候,你曾說過,想嫁給我,還記得嗎?」他輕聲笑道,眼角漾起如冬日暖陽般的笑紋,「那時你才四歲,我十一歲,你拉著我的衣角,說長大後要給我做飯。我答應了,但父親戰死後,一切都變了。」

他的聲音低沉下來,帶著一絲歉疚。

「我知道,我不該提這些兒時玩笑。但我想讓你明白,即使歲月改變了我們的容貌,改變了我們的身份……」他頓了頓,目光灼灼,「但我的心意,從未改變。無論你是方夫人的掌上明珠,還是如今處境艱難的柳家嫡女,在我眼中,你永遠是那個勇敢善良的小豆芽。」

他忽然微微彎腰,做出一個謙恭的姿態,卻又帶著幾分少年般的調皮。

「所以,柳小姐,」他語調輕快,卻又不失莊重,「我能有幸邀請你明日同我一起去郊外踏青嗎?就當是老朋友敘舊。若你擔心禮制,我可以請來侍衛侍女,隨行相伴,絕不會讓你為難。」

慕容焱直起身,陽光在他身後鑲上了一道金邊,彷彿為他披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輝。他期待地看著她,眼神中帶著童年時那份純粹的期盼。

「別拒絕我,好嗎?」他聲音忽然低沉,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,「八年了,我只想找回我們之間的那份單純。不管你現在的處境如何,至少讓我有機會陪在你身邊,像小時候那樣。」

風拂過庭院,帶來花香與遠處的鳥鳴。慕容焱站在那裡,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無言的山,靜靜等待著她的回答。他眼中的溫柔與堅定交織,彷彿無論得到何種回應,都將始終如一地守護在她身旁,如同北疆的雪松,歷經風霜而愈發蒼勁。
09:46
柳心漪立於雕欄之側,眸中光色流轉,似春水覆冰,隱隱有波瀾欲涌,卻強自壓抑。

她垂首不語,睫羽如蝶翼低垂,覆住眼底急湧的情緒。慕容焱語聲未落,她便已輕咬唇瓣,細細貝齒在柔嫩唇上壓出淺白痕跡,彷彿如此,方可遏止內心那陡然襲來的酸楚與柔軟。

當他輕言道出那句「小時候,你曾說過,想嫁給我」時,柳心漪肩頭微動。她抬眸,那雙澄澈似霜的眼眸倏然泛起水光,淚意在眼眶中打轉。

她喉間輕動,欲言又止,嗓音啞然難出——那年桃林深處,她執他衣角,仰首言笑:「等我長大了,就嫁給熙朝哥哥,給熙朝哥哥做飯吃,好不好?」

他記得。他竟記得。

淚,終於不受控地自她白皙臉頰蜿蜒而下,她輕輕吸了口氣,想將那即將潰堤的哽咽收回腹中,卻只換來一聲壓抑的嗚咽。她轉開眼神,不願他看見她此刻的脆弱,卻怎麼也掩不住那由心底泛起的顫抖。

「慕容焱……你是不是傻子……」她低聲啟唇,語音輕顫,聲中帶著惱意,卻更似心疼。語畢,抬手欲拭淚,指尖一觸眼角,便覺那淚竟如決堤江水,越抹越多。

「你念著我要做什麼?你記著那些兒時戲言要做什麼……」她輕咬下唇,止不住的聲音低低溢出,「邊關八年……只要你好好的就很好……」

說到此處,語氣已幾近崩潰,聲音幾不可聞,像是風中一縷哀愁。她再也無法隱藏,只得微側身,讓淚滴靜靜墜入裙角,不讓人見。

然而,她終究是柳心漪,是那方夫人的掌上明珠、也是方女帥教出來的姪女。她雙手緩緩垂落於身前,十指交疊,掩藏著微顫不已的緊張與脆弱。儘管淚水仍舊汩汩落下,她仍強作鎮定,欲將那份深情與柔弱,悉數藏入胸臆。

「邀請我收到了。」她語聲轉為沉靜,略帶沙啞,卻仍不失分寸與禮度,「請慕容將軍再書一封正式請帖送至柳府,爹爹會再做定奪。」

言畢,她深深垂首,行了一禮,不待他應答,便欲轉身離去。
10:09
慕容焱
慕容焱怔住了,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睜大,凝視著她臉上滑落的淚痕。他的呼吸一滯,喉結輕輕滾動,像是有千言萬語梗在喉間,卻無一字能出口。

「傻子?」他低聲重複著,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, 「或許吧,只有傻子才會在邊關想著千里之外的人。」

他忽然踏前一步,縮短了兩人的距離。他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中投下陰影,為她擋住了刺眼的陽光,如同幼時他總會為她遮風擋雨那般。

「不做什麼,心漪。」他柔聲答道,眸中蘊含著溫柔與堅定, 「只是記著,就像記著自己叫慕容焱一樣。那些話不是戲言,你知道的。」

風吹過庭院,掀起他衣角,露出腰間懸掛的玉佩。那玉佩上有一枚小小的豆芽雕刻,是她兒時親手挑選送他的禮物。歲月磨損了玉面,卻磨不去他心中的執念。

「邊關八年,我曾無數次面對生死,每一次都想著——我若不回來,小豆芽該有多失望。」他輕聲說著,語氣中帶著淡淡的傷感與堅韌, 「你說得對,活著就很好。但活著不只是呼吸,還有……思念。」

他望著她欲轉身離去的背影,眼中閃過一絲急切。他再次上前一步,這次卻不再試圖觸碰她,只是用低沉而堅定的嗓音喚住她。

「請帖會送到。」他聲音恢復鎮北將軍的威嚴, 「但在那之前……」

他伸手從懷中取出那個小巧的絲絨包袱,輕輕置於近旁的石桌上,目光溫柔而堅定。

「這份禮物,不必現在收下。等你想通了,隨時可以取走。」他柔聲道, 「就像我這個人一樣,無論你選擇何時接受,我都在這裡等你。」

他忽然露出一個明朗的笑容,彷彿回到了少年時代。那笑容燦爛如陽光,驅散了周圍的陰霾,照亮了他深邃的眼眸。

「那麼,柳小姐,」他微微躬身,做出一個標準而不失溫度的禮節, 「下次見面,我會帶著正式請帖,以及一個不會輕易放棄的決心。」

說完,他直起身子,目送她離去,眼中的溫柔與堅定始終如一。他高大的身影佇立在庭院中,宛如一株颯爽的青松,無懼風霜,無畏寒冬,只為守候那一抹遙遠的春意。

風過庭階,花影斑駁,落在他挺拔的身姿上,勾勒出一道明暗交錯的輪廓。慕容焱靜默地站在原地,等待著她的腳步聲漸行漸遠,卻依舊不願轉身離去。他的目光始終追隨著她的背影,直到那抹天青色的衣裙消失在轉角處,心中的思念卻如潮水般湧動,無法平息。
10:09
柳心漪行至廊轉之處,她步子倏地一頓,細聽身後腳步聲未動,方才倏然閃身,隱入一旁矮牆之後。

青磚牆下,竹影斑駁,她身影亦伏於其中。她屏住呼吸,雙手緊握於腹前,十指不住摩挲衣襟。她不敢看,不敢回頭,只怕一瞥之下,那直立不動的身影便會牽扯住她所有的堅強。心跳如擂,眼眶熱意翻湧,她死死咬著下唇,不讓任何聲響洩出。

過得良久,直到耳畔只餘風聲與庭中鳥語,她方緩緩探出一角,見那庭前高大身影終於轉身離去。她未敢立時現身,仍靜靜立於牆後,手指緊緊扣著石縫。直至那身影真正消失無蹤,天地間只餘下她一人,方才踉蹌步出。

她緩緩移至石桌前,小巧絲絨包袱仍安靜地躺於案上,紋絲未動。她凝視良久,眸中波光瀲灩,終是伸出手指,微顫地觸碰其角。那包裹似有餘溫,像他掌心的溫度殘留於此。

她輕輕將其捧起,細細包入懷中,指節顫顫,藏於胸前。

而後,她忽地半跪下身,裳角觸地,雙膝微屈,整個人蜷伏在石桌一側的藤蔓間。她頭垂得極低,肩背微顫,唇邊悄無聲息,淚珠卻如斷線珠串,撲簌簌落於手背與衣襬之上。她試圖壓下哭聲,卻怎麼都壓不住那細細的哽咽聲。聲音中藏著八年離亂、八年等待所積的千重情緒。

她雙手覆面,長睫沾淚沁濕指尖,素來自持的心緒,在這無人之時,終於如決堤江水般潰散。

「我……不知該怎麼做……」

她知自己心意動搖,知自己心有所屬,可柳家風雨欲來,她不能任性、不能脫身,更不能讓柳映雪的錯,連累整個家族萬劫不復。

良久,她深吸一口氣,強壓心頭餘波,扶膝起身。那一蹲似將她所有氣力耗盡,站起來時,身形微晃,卻仍勉力撐住。她抬袖拭去臉上淚痕,重新整理鬢髮與衣襟,讓一切看起來如無事發生。眸中餘光尚存紅意,卻多了一層冷靜與決絕。

她回了自己的屋中,提筆蘸墨,紙未落字,便已深吸氣息。她要修書一封,送往西北姨母處,信中字字句句皆關乎柳家安危——

『柳家,或許快要出事了。』
10:21
慕容焱
慕容焱踏出柳府大門,日光正烈,灑落一地金輝。他負手而立,目光遠眺,卻似未見眼前繁華街景,唯有方才那抹轉身離去的青衣身影,仍在心頭縈繞不去。

侍從牽馬上前,他微微擺手,示意自己欲步行而返。他轉身朝侍衛低語數句,遣其先行回府,自己則獨身步於街道。紅塵滾滾,行人如織,卻無一人能入他眼底。

「小豆芽……」他低聲喚著,嗓音微啞, 「為何你眼中有淚,卻要轉身離去?」

轉過街角,他步入一處僻靜小巷。這裡遠離市井喧囂,只有牆角的一株老梅,孤傲地綻放著殘冬末梢的花朵。他駐足觀望,忽地想起幼時與她同攀的那棵桃樹,不禁伸手輕撫樹幹,掌心觸及粗糙樹皮,卻彷彿碰到了時光的印記。

他自懷中取出一方素帕,那是她幼時所贈,如今已泛黃舊痕,卻仍被他珍藏在貼身處。他輕輕撫過帕角繡著的「焱」字,那是她學刺繡時的第一個作品,針腳稚拙,卻刻在他心尖上。

「傻丫頭,」他微微一笑,眼中卻隱藏著深沉的溫柔與痛惜, 「你難道不知道,無論你身在何處,我都會找到你嗎?」

風起,捲起地上輕塵,他負手前行,步伐堅定。轉過數個街角,他來到一間不起眼的小店前。店門半掩,隱約可見店內陳設雅致,透出幾分與外表不符的精巧。

店主見他入內,忙起身相迎。這位看似平凡的商賈,實則是慕容家多年的心腹,專辦那些不便明言的事宜。

「將軍,」店主俯身叩拜, 「近日可有差遣?」

慕容焱負手而立,目光凝視著窗外流雲,輕聲吩咐:「傳我命令,自今日起,密切關注柳府動向,尤其是韓氏與柳映雪的一舉一動。任何風吹草動,即刻稟報。」

店主躬身應下,卻見慕容焱眉頭緊蹙,似有所思。

「還有,」他補充道, 「替我打探清楚這些年柳小姐在府中的處境。柳侯爺為何對嫡女如此疏遠,韓氏又是如何掌權……」

他頓了頓,目光漸冷:「還有那些信件,為何未能送到她手中,我要查得一清二楚。」

微風掠過窗櫺,帶入幾許梅香。慕容焱伸手捻起桌上的一支細筆,轉於指間,眸光如水,思緒萬千。他清楚知道,柳心漪的話語中藏著太多未言之意,那些忍住的眼淚與壓抑的情感,似水中月,可望不可即。

然而,他是慕容焱,是那個從不畏懼戰場的鎮北將軍,守護之責早已刻入骨髓。如今,他回來了,便不會再讓她獨自面對一切風雨。

「備筆墨紙硯,」他忽然開口, 「我要寫一封請帖。」

風吹起簾幕,陽光灑落案頭,照亮了他堅毅的面容。慕容焱執筆蘸墨,落筆如行雲流水,字字珠璣,道盡心中千言萬語。他知道,這不僅是一封請帖,更是一個承諾——

無論山高路遠,無論日月更替,他都會守護那個在風中佇立的身影,直到海枯石爛,天荒地老。
10:21
慕容焱
慕容焱手執狼毫,指尖微微發力,筆鋒在宣紙上游走如龍。他字跡遒勁有力,每一筆每一畫皆如行軍布陣,沉穩中蘊含著不容拒絕的堅定。

「『鎮北大將軍慕容焱,謹以十二分誠意,邀請定遠侯千金柳心漪小姐,於明日辰時,同赴城東杏花園踏青賞春。護衛侍女隨行,絕無不妥之處。盼蒙應允,不勝榮幸。』」他輕聲念著自己所書之詞,眉心微蹙,似乎對這過於規整的言語不甚滿意。

他放下筆,轉向一旁沉默候命的心腹:「將此帖親自送至柳府,務必交到柳侯爺手中,勿讓旁人截取。」

心腹領命而去,慕容焱踱步至窗前,凝視著窗外漸暗的天色。片刻後,他披上玄色斗篷,將一把短劍藏於袖中,唇角勾起淺淺弧度:「韓氏是如何做到掌控柳府的?不妨親自去看看。」

月上梢頭,慕容焱立於柳府後牆一角,身形如與暗夜融為一體。他自幼習武,身手敏捷,翻牆入院不過是須臾之事。他選了個僻靜角落落腳,隱於濃密花影之下,靜靜觀察著府中動靜。

夜半時分,韓氏的院落燈火依舊明亮。慕容焱目光微凝,隱約聽見其中傳出女子低聲啜泣與男子訓斥之聲。他縱身攀上一旁高樹,借著枝葉遮掩,窺見院中一幕:一名身著富貴錦衣的中年男子立於廳中,對著跪地哭泣的韓氏怒斥連連。

「那不是柳崇軒,」慕容焱眸光一冷,識得那男子乃是工部侍郎張晉川,「韓氏與張家竟有私情往來?」

他細聽二人對話,隱約捕捉到幾個關鍵詞:「柳家嫡女」、「聯姻」、「方家」、「邊關」。他眉頭緊蹙,心念一動,隨即轉向心漪居住的院落。

柳心漪的院落靜謐無聲,只有一盞微弱的燈火在窗紙上投下搖曳的影子。慕容焱躍至窗外,藉著月光,見她伏案疾書,神情凝重,時而輕咬筆桿,時而掩面長嘆。他望著她瘦削的背影,心頭一痛,卻不敢驚擾。

就在此時,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引起了他的警覺。只見一名黑衣人鬼祟靠近心漪的窗戶,手中握著一把短刀。慕容焱目光驟冷,身形如鷹隼般掠出,一把捂住那人口鼻,將其拖入暗處。

「誰派你來的?」他冷聲質問,手中短劍抵住對方咽喉。

那人驚恐萬分,顫聲道:「是、是二小姐……柳映雪小姐令我來偷取大小姐的信件。」

慕容焱眸光一沉,寒意凜然:「告訴柳映雪,若再敢打柳心漪的主意,我慕容焱必不輕饒。」

放走那人後,慕容焱再度回到心漪窗外,見她已伏案而睡,一縷青絲垂落案前,面容憔悴卻依舊清麗。月光灑落在她身上,勾勒出一幅令人心痛的畫面。他輕嘆一聲,悄然退去。

翌日清晨,他的請帖如期送至柳府。不料,帖子剛到門房,便被一名丫鬟截下,說是奉韓氏之命,要先過目。
10:26
慕容焱
慕容焱的侍衛冷笑一聲,沉聲道:「此乃鎮北大將軍親筆請帖,只可交於侯爺或柳小姐本人之手,旁人不得經手。若韓夫人有意過目,請先請示侯爺,再行定奪。」

那丫鬟面露難色,不敢再多言,只得匆匆去稟報。不多時,柳崇軒親自出迎,接過請帖,面色複雜地看了片刻,轉而一笑:「我與慕容帥相交甚篤,小女與將軍自幼相熟,此番邀約,理當應允。還請轉告將軍,明日辰時,小女自當赴約。」

侍衛領命而去,心中暗自揣測:這柳侯爺表面恭敬,眼底卻透著疏離與警惕,與記憶中那位豪爽侯爺判若兩人。

消息傳回,慕容焱展眉一笑,隨即轉向身側心腹:「備一雙好馬,明日我要親自去接小豆芽。」
10:28